文|藍橙
3月初,「草根歌手」龐麥郎被送進精神病院,他的經紀人白曉發了段7分鐘的視訊稱,龐麥郎患上了精神分裂癥,這條新聞一石激起千層浪。
很多人是不認識龐麥郎的,但是也有很多人聽過那首《我的滑板鞋》。
說實話,這首歌不好聽,特別是沒有音樂特效的情況下,唱片公司的老闆都曾經爆料說:「你知道最痛苦的是什麼嗎?他每一遍,每一遍都唱得不一樣,完全沒有調子。」
但2014年,《我的滑板鞋》在唱片公司的包裝之下,一舉成為打敗《小蘋果》的洗腦神曲,龐麥郎一夜之間火了。
2014年,是一個猛烈造星的年份。
這一年,鹿晗和韓國SM公司解約,正式回國發展,「WU簽」強勢回國, Tfboys 迅速崛起,小鮮肉大行其道。
那年,他們有什麼極其經典的作品嗎?似乎也沒有,但這也不妨礙經紀公司的包裝推廣。
那年,流量時代正式開啟。
如果說這些小鮮肉走的是上層精致路線,那麼龐麥郎則走的是底層大眾路線,他恰好在那個可以靠流量走紅的節點,唱了一首代表草根的《我的滑板鞋》。
這個本來叫龐明濤的小伙,就這樣搭上了流量的快車,踏進了原本不屬于他的,另一個光怪陸離的世界。
再往后,龐麥郎沒能再唱出一首類似《我的滑板鞋》這樣的「驚世之作」,等待他的, 是流量世界的遺忘,和現實世界的排斥。
他依然自顧自地生活在自己的藝術里,直到2021年3月,他被家人送進了精神病院。
住院后他怎麼樣了?真的精神分裂了嗎?出院后恢復得如何?
一周前,一位名叫洪蔚琳的記者寫了一篇《我的朋友龐麥郎》,這位四次住進龐麥郎的家里的記者,通過一場長達2年的采寫,真實還原了龐麥郎本來的樣子。
龐麥郎只在精神病院待了兩個月就出院了。
「我沒病」是龐麥郎出院后不斷強調的一件事。 因為堅信自己沒病,所以他連醫生給他開的藥一概不吃,因為他堅定地認為,這些藥損傷了他的大腦。
但洪蔚琳給他的主治醫師打了電話,醫生說,給龐麥郎開的那些藥,沒有什麼風險,但也沒什麼用,頂多是補品,真正重要的問題是,龐麥郎這次住院, 「醫治基本無效」 。
醫生的話,確定了龐麥郎的精神狀態存在比較大的問題,而且越拖會越嚴重,可龐麥郎只說,自己有耳鳴,誰要和他說去看精神分裂,他就會產生極大的對抗性。
「你能勸他吃藥嗎?」龐麥郎的父親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樣問洪蔚琳,但是洪蔚琳用盡渾身解數,也沒能勸動分毫,他們想讓龐麥郎去西安做進一步檢查,但是龐麥郎只同意去大醫院看耳朵。
其實,洪蔚琳近距離跟了龐麥郎這麼久,也沒有弄清楚他到底是在成名前得的病,還是成名后得的病。
但不可否認的是,流量不一定是龐麥郎精神問題的制造者,但一定是他病情加重的催化者。
龐麥郎的表弟鄭開寧到現在還記得,2008年的時候,24歲的龐明濤和他一起在蘇州一家餐館打工,那個時候,龐明濤就時常自言自語,有時又像是在想事情,想著想著,突然就笑起來。但那個時候,他的性格還算開朗。
三四年后,龐明濤去了KTV上班,但是人已經明顯變得更加孤僻了,不僅不愛和人交流,偶爾還會說,自己想成為邁克爾杰克遜那樣的國際巨星。
再過兩年,帶有「國際巨星」這樣一個執念的龐明濤,如愿以龐麥郎這個名字走紅。
然而看似是平民翻身的勵志故事,可不到一年,龐麥郎的熱度就消散得無影無蹤了。
龐麥郎沒有想到,自己的走紅夢,卻是另一個殘酷的開始。
《我的滑板鞋》這首歌,龐明濤是在KTV完成創作的,那個時候每天回到宿舍,龐明濤就盤坐在墻根,拿著本子一首一首地寫歌。
學歷不高的他,其實很有文學天賦。
龐明濤家里很窮,他一直渴望有一雙自己的滑板鞋,這種愿望逐漸成為創造的靈感來源,後來他真的買到了自己喜歡的紅色滑板鞋。「有雙好鞋子穿是一件很快樂的事情,很激動人心的一個事情。」
于是下班后,龐明濤就一個人在宿舍里寫歌,寫了三天才寫完。
「在這光滑的地上摩擦/摩擦/似魔鬼的步伐」
單就歌詞來看,這首歌對很大一部分人來說,是極有共鳴的,甚至很多網友都表示聽哭了。
比如有網友這樣評價:
「歌詞里表現一個生活在城市,但是又被這個城市邊緣化,沒有什麼大的理想抱負,僅僅只有自己一點小小的追求這樣的青年,這樣的青年成千上百萬,他們沒有背景,沒有歸屬感,沒有高學歷,再配上別扭的普通話,歌曲其實聽起來很孤獨,這首歌能火是引起了這樣很大一部分群體的共鳴,包括我在內。」
這也是這首歌雖然不怎麼好聽,卻可以走紅的原因之一。
孤獨的龐明濤,寫出了孤獨的滑板鞋,在那以后,他似乎不再孤獨了,周圍充斥著鮮花掌聲和鎂光燈,他離自己的夢想也似乎越來越近了,可是他無論如何也沒想到,自己的國際化夢想還沒有實現,毀滅就來得如此之快。
2015年1月,就在龐麥郎成名后不久,一篇名為《驚惶龐麥郎》的文章,對這個精神本就有些脆弱敏感的小伙子,進行了從內到外的「扒皮」,文章將一個原本是勵志、才華的龐麥郎,還原成了虛偽、驚惶、老土的龐明濤。
流量來的快,去得也快,龐明濤還沒感受到作為巨星的滋味,就深陷輿論無法自拔。
5年后的2020年,龐麥郎已然徹底消失在流量的鴻溝,那年10月份,龐麥郎在區間車站到處散發《總統競選材料》,之后,他進了派出所,再過兩個月,龐麥郎精神狀態進一步惡化,還動手打了媽媽。
醫生檢查時發現,那時的他已經出現了幻聽和思維障礙。
在KTV那段時間,是龐明濤創作的高發期。
在他那個小本子上,有多達150多首沒有發布的作品。洪蔚琳拿出本子細細觀看,發現,那些詞寫得真的很好。
《我的滑板鞋》是龐明濤寫的第一首歌,這首歌似乎催發了他的創作能量,在這之后,他寫的歌都很有生命力。
洪蔚琳一邊看,一邊覺得可惜,因為她覺得這些動人的詞,明顯取自真實生活,又擅用隱喻,可是,他們現在只躺在本子里。
洪蔚琳摘錄了幾首,其中讓我最為欣賞的是這首《人性》:
「三分鐘的朋友吃狗肉三天后的朋友吃火鍋三年后的朋友吃拉面表面上的笑容的真名叫嘲笑表面上的情它比動物還任性表面上的愛它比刀子還厲害……前面小道各一邊里面裝的是大深坑前方大路好走路暗藏機關是紅綠燈——《人性》」
龐明濤很小的時候,就非常喜歡音樂了,小時候柜子上都是磁帶,龐明濤經常一個人在屋里戴著耳機,也不開燈,就那樣一直聽歌,那會他就已經喜歡邁克杰克遜。
除了音樂,龐明濤還對文學感興趣,家里買過一套魯迅全集。
在龐明濤的中學作業本上,課文抄寫和他寫的歌詞經常交替出現。國中時,父親省吃儉用給他買了一把吉他,但因為不識譜,龐明濤到今天也沒學會彈吉他。
顯然,龐明濤如果走創作路線,或許他的未來會完全不一樣,就像方文山,不唱歌,也能成為讓很多人心動的創作大師。
可是他給自己設定的路,偏偏是做歌手,而他的確是五音不全。
曾經給龐麥郎錄過歌曲的譚文星說,「你要讓我錄,一句也過不了。」他還說,西安的錄音師普遍表示聽不懂龐麥郎。
譚文星的老師周威和他觀點不同,他很欣賞龐麥郎的作品,可是卻也實事求是地坦言:龐麥郎唱得太用力, 論技巧,那只能算喊。
這是一個有著真實才情的人,卻挑了自己的短板來走,但更為遺憾的是,龐麥郎對此毫無所知。
這是一個生活在自己世界里的生命。
2015年,白曉和龐麥郎相識,那時龐麥郎負面新聞纏身,演藝事業停滯,白曉想要幫他。他陪龐麥郎半夜趕過火車,全國到處跑巡演,自費出版詩集,「用青春陪一個人追求偏執的音樂夢」。
可是,他們卻越混越慘,演唱會去的人寥寥無幾,時常還有人在台下起哄,但龐麥郎卻固執地認為,他們不懂音樂。
白曉勸過他去參加綜藝,比如《奇葩說》,《中國有嘻哈》《中國新說唱》等節目,但龐麥郎都不同意。
「為什麼不上奇葩說?」洪蔚琳不解的問。
「它好像比較奇葩一點,我們做藝術的不太適合,我做的是比較嚴肅的音樂。」這是已經」過氣」之后的龐麥郎,給洪蔚琳的答案。
2020年,白曉帶他開了直播,直播間,龐麥郎只會一直唱歌,一直唱歌,白曉就負責說話和帶貨。
有天晚上,直播間上千觀眾,評論區都是惡評,龐麥郎對任何問題都不回答,依然面無表情地唱《我的滑板鞋》,唱完了,他又點了播放鍵:「我再給大家唱一首《我的滑板鞋》。」
住院后,洪蔚琳問白曉,你帶他直播,不怕他更受刺激嗎?白曉答:他看到好的評論就停在那,不往下看了。
這是一個生活在自己世界里的生命。
《驚惶龐麥郎》之所以一擊即中,擊垮了龐麥郎精心為自己包裝的一切,實在是因為他的確足夠卑微。
大家都知道他是一位來自農村的草根歌手,可龐麥郎卻偏偏不認同。
2014年剛剛走紅時,龐麥郎自稱來自台灣,出生于1990年,但很快他就被揭穿,他只不過是陜北農村出來的,而且是1984年出生的。
他本名叫龐明濤,但他堅決地稱呼自己為龐麥郎。
最夸張的是,他連父母都不愿意承認。他給自己的出生地漢中取名為加什比克,似乎這樣就更符合國際路線。
然而,假的就是假的,一時間,網絡掀起了「打假龐麥郎」的熱潮,一位記者找到了他在漢中的家,拍下了他的父母。
這件事始終是龐麥郎心中的一根刺,他到今天都不能原諒這位記者,他說出生地和家庭是自己的隱私,那記者侵犯了自己的人權。
他從沒有想過作為一個名人應該擔負的代價,或者說,龐麥郎那時的精神狀態,他也根本做不到這一點。
2019年,洪蔚琳第一次見到龐明濤時,就問了他這個很敏感的問題,洪蔚琳說:「為什麼不能叫龐明濤?龐明濤寫成拼音也能對外報道。」
龐麥郎在紙上反復寫Punmalon(龐麥郎)和Pangmingtao,對洪蔚琳強調,這兩者根本不一樣。
在洪蔚琳還是get不到龐麥郎執拗的點時,龐麥郎急了,大聲吼道:「歌手龐明濤,有這樣的歌手嗎?」
他抬起一只手臂,用自嘲的語氣說:「我們有請流行歌手龐明濤!」
龐麥郎堅持地認為,龐明濤和歌手是完全不挨邊的,只有龐麥郎才符合歌手的身份,他甚至還說:「龐明濤做流行歌手,那不是有點毛病?像精神病一樣。」
在龐麥郎的精神世界里, 或許一直存在著一個出身農村,身無所長的真實自我——龐明濤,同時,又存在著一個活在流行音樂里,洋氣高端有國際范的龐麥郎。
這可以說是他的錯誤,他生活地不切實際,但這又不能說都是他的錯誤,畢竟,這樣不切實際的世界,曾經一度是外界強制呈現給他的。
誰說龐麥郎就是成功的,龐明濤就沒資格成功呢?但龐明濤的感受就是如此,也許他從小到大的感受,都是如此。
醫生說他患上的是精神分裂,2014年的那場走紅,在某種程度上急速加劇了這種分裂,讓龐明濤和龐麥郎越來越遠,直到他們成為互相矛盾,彼此對立的兩個不同個體。
這種情況下,龐麥郎靠自己,怕是難以走出自己塑造的虛無空間。
從2019年開始,流量時代開始衰退,無論是鹿晗,還是TFboys,想明白的小鮮肉們,已經開始往實力派轉型,想不明白的,在后面兩年也陸續翻車。
流量時代的犧牲品有很多,不差龐麥郎一個。但他卻是極有代表性的一個人。
是流量時代的捧殺,進一步催化了龐麥郎的虛無,因為流量再次幫助龐麥郎印證了他堅信的真理:
他是來自農村的龐明濤,所以他才被罵地這麼慘,如果他真的是來自台灣的90后龐麥郎,他何至于如此?
出院后,洪蔚琳又和龐麥郎的家人,幾次勸說他去西安看病,甚至有一次,他們以看耳朵的名義,強行將龐麥郎帶到了西安,老父親都做了決定,這次說什麼也強制讓兒子住院。
但是最終,大家還是以失敗告終。
龐麥郎堅持只看耳朵,而精神科,不能強行從院外拉人,也就是說,龐麥郎自己不愿意去治療,就誰也強迫不了他。
龐麥郎最終住進了耳科病房,他反復只說一句話:「你們都不相信我。」
他今年已經快40歲了,同齡人早已結婚生子,孩子都很大了,可是他卻只痛苦地活在那理想的世界。
他的病還在加重,拒絕吃藥和治療,老父親攢了一輩子,也只有幾萬塊錢,面對這樣的兒子,生活一下變得困難重重。
龐麥郎的家
去年,白曉直播公開了龐麥郎患病的消息,當時很多網友將矛頭指向了成功和失敗的「落差」,的確,龐麥郎的落差足夠大,大到容易讓人崩潰,他是一個過氣歌手,是一個虛偽的笑話。
我曾在幾個月前寫過一篇龐明濤,那個時候,我通過各種報道,也認為這是一個偏執狂的結局。
但真實的龐麥郎,或者說,真正的龐明濤,大概就是一個在追夢路上走偏了的青年,當你看到他的那些漂亮的詞,你會忽然覺得,這樣的青年,也應該得到外界的寬恕,和溫暖的救贖。
最后,祝福他吧,可以早日得到積極治療,恢復正常的生活。
參考資料:公眾號正面鏈接,作者洪蔚琳《我的朋友龐麥郎》
《驚惶龐麥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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